收藏文章來自 2023/10/11 投資乾貨合集 孤獨大腦
每個聰明人都多少有過如下念頭:
用投資賺錢,順便證明自己的非凡智力。
威廉·格林年少時曾沉迷於賭馬,26歲時開始癡迷於投資,並開始遍訪全球頂尖賺錢高手。
他在牛津大學學過英國文學,又有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碩士學位。作爲一名記者,威廉·格林以其“特權”近距離接觸了不少著名投資人物。
“9·11”事件爆發後的一天早上,他親眼目睹了傳奇投資人比爾·米勒剛剛買入的AES股票的股價下跌了一半,僅在午飯前就損失了5000萬美元。
經過冷靜的分析後,米勒加倍下注了,他認爲非理性的投資者對該公司的利空消息反應過度了。正如他向我解釋的那樣,投資是一個不斷計算概率的過程:“一切看概率,不存在確定性。”
格林在自己的書中提及了概率的重要性,他說大蕭條期間鄧普頓用打牌贏來的錢支付上大學的學費。巴菲特和芒格則對橋牌很癡迷。
彼得·林奇在高中、大學和參軍時都玩撲克牌,他告訴格林:
“學習翫撲克牌或橋牌,參與任何可以讓你學習概率知識的事務……都比讀有關股市的書籍效果好。”
並非投資的結果不重要,而是因爲在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裏,沒有人能確保單次決策能夠100%成功。
所以,賺錢高手們只有努力提高單次投資決策的成功概率,進而爲自己的投資體系編織一個被概率層層保護的系統。
在大勢中能夠順流而上登至波峯,又能在小概率的厄運襲來時熬過波谷。
格林總結道:
依據成功的概率做決策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操作方式,這些巨頭做任何決策時都會運用這一方法。
二
然而,在書的最後,格林似乎又引用了一段觀點相悖的言論:
“爲了做出決策,你要關注結果(這是你能知道的)而不是概率(這是你不能知道的),這就是不確定性的核心思想。”
慢!結果比概率更重要?
這似乎和“依據成功的概率做決策”相矛盾。
事實上,上面這段話出自《黑天鵝》,其作者塔勒布是不折不扣的概率主義者。從如下段子可見一斑:
塔勒布和交易員勞倫共進晚餐,兩人擲硬幣決定由誰付賬,塔勒布輸了,只好乖乖掏出腰包。
勞倫本來想道聲謝,卻突然改口說:“看了你的書,我想你一定會說,在概率上,這頓飯我付了一半的錢。”
在這個故事裏,勞倫調侃了塔勒布書呆子似的對期望值的計算:
從結果看,塔勒布買單了;
從概率看,勞倫付了一半的錢。
假如這個吃飯買單遊戲玩兒上一千次,“結果”和“概率”就會變成近似同一件事。
那麼,塔勒布爲什麼說要根據結果而非概率來做決策?這似乎很矛盾。
我帶着疑惑重翻了一下《黑天鵝》,才發現了具體的語境。
原來,前面讓人難解的那段話--“你要關注結果(這是你能知道的)而不是概率(這是你不能知道的)”,是在作者寫到“帕斯卡的賭注”時提及的。
帕斯卡說應該信上帝。即使上帝存在的概率可能極低,但回報是無窮大的,所以應該信。--這就是所謂帕斯卡賭注。
順着這個線索,塔勒布想表達的是一個“反過來”的觀念:有些非常稀有的災難,發生的概率可能非常低,但結果是致命的。
他在《非對稱風險》一書中繼續寫道:
“在可能導致破產的策略中,收益永遠抵消不了破產的風險。”
沒錯,塔勒布依然是一個概率主義者。
但是一位概率主義高手,會同時兼具不確定硬幣的兩面:
1、硬幣的正面,是最大限度地提高成功的概率;
2、硬幣的反面,是極端重視避免災難,“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三
不確定硬幣的正面,通常與大概率有關;反面則與小概率有關。
“大概率”是個極其模糊的概念。甚至於大概率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首先,即使是大概率,但若是賠率不對,期望值仍然爲負;
其次,評估的時候可能過於樂觀;
再者,環境會變化。
更重要的是:做出一個決策的關鍵,不是大概率事情發生時所帶來的喜悅和吸引力,而是你對相對應的小概率事情發生時候的承受力。
沒錯,我們應該計算期望值,但是問題在於:
即使期望值爲正,即使你如賭場般有概率優勢,你能夠通過大量重複讓大數定律顯靈從而讓期望值兌現嗎?
即使你預測正確,決策正確,然而隨機性的世界分佈並不均勻。聰明且謹慎如格雷厄姆,在遭遇大蕭條時依然熬不過去。
個體命運的尺度,很難經得起被擲上幾次骰子。
人生的決策,和德州撲克並不相同,因爲無法大規模重複。
人生短暫,我們的關鍵選擇和決策很多時候被“小概率事件”支配,最終左右了我們的命運。
從這個角度看,就能理解塔勒布的觀念:
稀有事件的概率是不可計算的;確定一個事件對我們的影響卻容易得多(事件越稀有,可能性越模糊)。
舉例來說:我不知道地震發生的可能性,但我能想象地震對舊金山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那麼,如此說來,是不是我們不能住在舊金山了呢?
甚至於,假如我們算一下車禍的概率,可能會得出一個結論:
乾脆我們別出門了。
並且,按照如上觀念,投資賺錢是小概率事件,和賭博又有什麼區別呢?
四
請讓我簡單梳理一下:
1、這個隨機的世界是被概率支配的。
我們必須依靠概率在這個世界生存,計算未來可能事件發生的概率,以及可能帶來的結果,從而根據期望值,來做出模糊環境下的預測。
2、但是,概率數值只是一種主觀判斷。
按照休謨的理論,人類永遠無法根據經驗來得出定論。
例如,我們無法根據過去四十年的經濟趨勢來預測接下來一年的經濟走勢。在漫長的歷史歲月裏,三四十年只是一瞬間。
我們一生可以經歷的樣本量極小,甚至可能被困在單一週期裏。
萬一某個看似很大的樣本只是“偶然事件”呢?
萬一某個我們期待的“均值回歸”根本不是所想象的那個均值呢?
3、個體命運是偶然的小概率事件,時代浪潮是事後統計的大概率事件。
即使我們有大概率的優勢,即使暫時算出來的期望值爲正,我們依然可能面對“預測的脆弱、無法實現遍歷性、極端的偶然事件會擊破我們對週期循環和正態分佈的均勻性幻覺”等挑戰;
4、人生是一場持續躲避小概率災難的遊戲。
即使舊金山的地震概率不低,但人們依然要在那裏生活,就像我們無法因爲躲避車禍而不出門,即使車禍概率雖小而結果卻無法承受。
研究者給出的說法是,五十萬分之一的事情我們可以視其爲不會降臨在我們頭上。例如我們出門不用戴一個有避雷針的帽子。
但是,我們的房子要有避雷針。我們坐車要繫上安全帶。原因是持續發生的小概率事件在未來歲月裏有概率上的累積效應,並披着墨菲定律的外衣悄然發生。
我在等紅綠燈過斑馬線的時候,會刻意躲在水泥墩後面,因爲約有90%的車禍發生在十字路口,並且行人是主要受害者。
舊金山的人,需要熟悉地震發生時的逃離路線。這方面謝爾頓堪稱典範,他總是預留了足夠的求生食物和裝備,即使是好友借宿他也要計算可能對此產生的干擾。
對那些活着就無法逃避的事件,如塔勒布所說,你只需要減輕事件的影響:
“如果我的投資組合受到市場崩盤的影響,而市場崩盤的可能性是不可計算的,我能做的就只有購買保險,或者退出,並把我不願意發生損失的那部分金額投到風險較小的證券。”
5、用交叉驗證來與概率共舞。
我們既要按照期望值來做出選擇,又要依據概率雖小但影響嚴重的事件後果來做決策,這二者之間似乎是矛盾的。
一種辦法是:
概率的交叉驗證。
從大概率和期望值的角度驗證可能的收益;
從小概率和致命性的角度驗證可能的災難。
這是某種概率思維的二階思考。
我願意稱之爲對“不確定性的不確定性”的思考。
五
回到本文開頭的爭論:
概率重要,還是結果重要?
作爲該領域中最有影響力的思想者之一,布魯諾·德·菲內蒂曾寫過:
概率不存在。
菲內蒂絕非如“概率虛無論”者般,視概率如海市蜃樓,而是在駁斥例如“正面朝上的概率是1/2”這種絕對性的陳述。
《牛津概率通識課》裏寫道:
每一個包含概率的陳述都是觀點的表達,這種表達基於一個人自己的經驗和知識,並且有可能在更多的信息被發現的時候發生變化。
放棄概率思維,是在不確定性世界的自暴自棄。毛估估一件事情的概率,就像在汪洋大海里扔下一個浮標。一方面好過沒有,另一方面你也有一個自我參照,以實現反饋和優化。
人成爲理性的動物,並不久遠。我們從叢林中走出來並不久,人類的大腦極其古老,人甚至算得上是一種不管自己死活的動物。
坦率而言,人類很難有真正的大局觀,不管是時間上的,還是空間上的,更何況是概率意義上的。
平行宇宙的另外一個自己死掉,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所以,概率思考和概率行動,是一種理性的進化。
但是,我們必須意識到,幾乎所有的概率都是主觀概率,是我們根據過去經驗估算出來的。
你不能視其爲真理,那只是你的信念,你必須隨時更新自己的信念,而非誓死捍衛。
具體到一個期望值計算的公式裏,即使某事件大概率對我們有利,期望值的計算也非常有吸引力,我們依然要做一個看似多餘的動作:
假如小概率事件發生了,那個後果你能接受嗎?
我們不能只看大概率事件的好處,還要看小概率事件的壞處。
例如,你有一個十倍回報的投資機會,成功率高達90%,可以讓你的一百萬變一千萬,一千萬變一個億,這可是一個階級躍遷的大機遇啊,即使保守如巴菲特都會建議你“拿個大盆去接”。
那麼,你應該抵押自己的房子去接住這個機會嗎?
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
你唯一應該考慮的是,假如10%的小概率事件發生,不得不虧掉自己的房子,你能接受這個結果嗎?
如此說來,期望值的計算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其實是對我們決策行爲可能產生的偏差的提前校正,像是自己主動從另外一個維度去證僞自己,爲未來各種結果的可能性做壓力測試。
此外,如上動作是再次提醒我們,期望值的計算是基於“大量重複”。
重複到什麼程度算大量呢?
在多長的時間裏?事件之間是相對獨立的嗎?
大部分人在重大事件決策上,無法像職業決策者那樣可以多次下注,所以即使是大概率的好事兒,即使是期望值非常有吸引力,也要小心行事。
六
小概率事件,極有可能是一個無法言說的概念。
因爲一個人只有親身經歷過,才能理解什麼是小概率事件。
而經歷過還能再次站起,並且仍有與概率共舞的勇氣和心情,這樣的人少之又少。
以巴菲特的老師格雷厄姆爲例,他小時候經歷了家族由富變窮,對不確定性有骨子裏的厭惡。他足夠聰明,足夠專業,足夠用功,也在足夠年輕時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然而,在大蕭條面前,這位華爾街的教父依然沒能逃脫,幾近破產。
因爲這個小概率的浪頭是如此巨大,如此漫長,足以捲走所有由智慧與謹慎構建的堤壩。
從1929年9月到1932年大蕭條的谷底,道瓊斯工業指數大約縮水了90%!
據一篇文章記載:
1930年初,虧損還不多的格雷厄姆到佛羅里達州去會見一位商人。老人已經93歲了,做了一輩子生意,老人告訴格雷厄姆說,別在這裏空耗時光了,你應該趕緊坐火車回紐約去把股票都賣了,清償掉債務,然後做你該做的事情。
可惜格雷厄姆非常自信,錯過了最後的逃命機會。
不僅如此,過程中格雷厄姆還曾經以爲市場沒事了,試圖翻本的他加槓桿進場抄底......
然而,“所謂的底部一再被跌破,那次大危機的唯一特點是一個噩耗接着一個噩耗,糟的越來越糟”。
對於時代而言,上個世紀的大蕭條也許只是一個黑天鵝似的小概率事件;
對於個體而言,卻可能是在劫難逃的一生厄運。
僥倖活下來並東山再起的格雷厄姆,在這一大背景下構建了價值投資的大廈,並由巴菲特發揚光大。
格雷厄姆強調企業持續盈利和長期現金流,再加上價格折讓的安全邊際。
“假如股市關門十年二十年,你還會買這家公司的股票嗎?”--這不是一個思想實驗,而是真實的拷問。
更冷酷的投資者巴菲特繼承了老師的衣鉢,他再也沒有經歷那個有1/4美國人失業的大蕭條年代,而是在二戰後的超級國運中創造了罕見的傳奇。
然而,多年之後,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在價值投資的基因裏,其實寫滿了小概率災難的血與淚。
最後
我們以爲的大概率,在一個更大的週期裏,可能只是一個偶然事件。
成功人士的祕密,靠的可能僅是小概率的運氣,卻自以爲有大概率的方法論。他們多是幸運的傻瓜。
某些價值投資,只是建立在沙堆之上,卻對建築本身極盡雕琢。
即使是面對一個大概率獲勝的、期望值爲正的機會,決定你是否應該下注的,不是計算“假如我贏了我會怎樣”,甚至也不是去計算“期望值”(除非你是一個持續下注者並能令大數定律發揮作用),而是:
即使是小概率的糟糕結果發生,你也能夠接受。
否則,再大的成功概率,再大的賠率,都不值得去賭。
財富自由的目的是爲了什麼?
是爲了選擇自由。
如德魯克所言:真正的自由乃是抉擇的自由,做或不做,這樣做或那樣做,觀點一致或觀點相左,你可以自由選擇。
在他看來,所謂自由,就是:做出選擇,並對選擇的結果負責任,不管結果是什麼。
那麼,在這個不確定的世界裏,我們該如何評估概率?如何計算風險和收益?又該如何丈量責任和自由呢?
《統計中的數學陷阱》給出了一個不錯的答案:
還好,我們生來就擁有最完美的比例單位,那就是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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