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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7/1 文章 作者 許劍虹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要拉攏與美國的關係，也是站在中共的本位主義角度去紀念共軍與美軍之間的歷史，不再把國軍的歷史當成自己的歷史，這是當前中共面對歷史議題的主要立場。
受到新型冠狀病毒肆虐的影響，本來今年8月要由中華民國空軍在花蓮基地舉辦的飛虎隊成軍80周年慶祝活動宣告取消，改為以在網路上播放影片的方式進行。對於近年來與美國關係有突破性提升的中華民國空軍而言，確實是少了一個與美國空軍共同緬懷歷史的機會。身為航空迷，看到花蓮空軍基地一連三次取消基地開放活動，筆者更是深感鬱悶。
不過研究飛虎隊的歷史那麼久，比較讓筆者關注的地方，是隨著拜登總統上台之後，美國與中共的關係逐漸恢復到川普執政以前的「鬥而不破」階段。雙方在南海、東海以及台海持續較勁，美國仍不忘在北約會議和G7會議糾結盟國對抗中共。只是在較勁的同時，雙方關係也不像川普時代那般完全的劍拔弩張，而且還開始尋求建設性的對話。
尋求美「中」友好的聲音，又重新的在美國的政界、商界、學界甚至於軍界出現。競爭中維持合作，再度成為美國推動對華政策的主流。除了氣候暖化、防止武器擴散、對抗恐怖主義以及維持區域和平穩定之外，雙方還試圖尋找能緩和彼此關係的共同價值觀。實施民主制度的美國與推行極權主義的中共，不可能在現實上找到共同的價值觀，所以只能回到歷史中去找尋。
而飛虎隊的歷史，幾乎打從尼克森1972年訪問北京以來，就成為中共統戰美國的宣傳武器。二戰時的中國共產黨還不是中國的執政黨，更沒有空軍，要如何參與飛虎隊的歷史呢？現今的台灣居民不分藍綠，甚至於相當部分的紅色統派都深受兩蔣時代歷史教科書的影響，認為中共對抗戰只有破壞而沒有參與，怎麼可能會有與美國盟友並肩作戰的經驗呢？
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已經證明美國會為了擊敗納粹而與蘇聯結為盟友，所以為了擊敗日本而與中共有合作其實並不奇怪。中共並不需要有空軍才能與美國合作，因為美軍在空襲淪陷區還有日本本土的過程中，會經過共軍游擊隊的活動區域。一旦美軍飛機在這些區域遭到擊落，或者因為發生意外而迫降，便會需要來自中共游擊隊的幫助。
中共對美軍飛行員的救助
今天站在超越國共史觀的角度來看，中國軍民對美國飛行員的營救應該是二戰期間中美軍事合作當中最具代表性的篇章。根據筆者在美國空軍服役的好友Dan Jackson研究，二戰期間總共有1750名盟軍飛行員在中國戰場執行任務時被回報失蹤，其中有549人事後被證明死亡，還有385人直到今天都還處於失蹤狀態。
剩下816名沒有當場摔死或失蹤的飛行員中，遭到日軍捕獲的僅81人，所以有735人在中國軍民幫助下平安回到基地。換言之只要你沒有當場摔死，美國飛行員在中國戰場的獲救率高達90%。同一時期的歐洲戰場，在納粹控制區落難的盟國飛行員獲救率只有25%，可見中國人真的在二戰中展現了其他國家所沒有的勇氣。
畢竟中國人救助美國飛行員的事蹟一旦被發現，必定會遭到侵華日軍的血腥報復。相信看過電影《決戰中途島》（Midway）的讀者，都對杜立德（James H. Doolittle）中校與他68名完成空襲東京任務的飛行小將獲救之後，有25萬中國軍民為此慘遭日軍殺害一事印象深刻。所以二戰時代的美國人，無論是否喜歡蔣中正與國民政府，都對中國人懷抱良好的印象。
而獲救的735名盟國飛行員當中，又有80名是由中共的8路軍和新4軍所營救，占整體數量的12%。12%的比例確實不高，但卻也是80個美國家庭。對於強調不放棄任何弟兄（Leave No Man Behind）的美軍而言，中共的貢獻自然是至關重要的。尤其是到了戰爭末期，空襲華北戰場的美軍飛行員更被告知，如果被擊落的話應該優先找尋8路軍求救。
為什麼如此呢？除了8路軍在抗戰末期對華北鄉村地區有壓倒性的優勢之外，主要還是因為敵後的國民黨游擊隊立場搖擺，又與汪精衛的南京國民政府有相似的中華民族主義立場，很可能會出於自己與日本人同為黃種人的認知而將盟軍出賣給日軍。比起時常與汪政權同流合汙的國民黨，當時還是以國際主義為主要意識形態，又高喊反法西斯口號的共產黨似乎對盟軍更加友善。
美軍駐延安觀察組
營救美國飛行員這個訴求，後來又成為美國副總統華萊士（Henry A. Wallace）訪華時，說服蔣中正允許美軍派遣觀察組到延安的原因。此舉正式拉開了美軍與共軍建立聯絡管道的序幕，從而獲得70年代試圖打開與中國合作之門的美國決策者所重視。既然雙方早從40年代開始，就能夠為了打擊日本軍國主義而走到一起，又為什麼不能為了對抗蘇聯而再度開展軍事合作？
沒有錯，中共是靠著俗稱「迪克西使團」（Dixie Mission）拉開了與美國軍事合作的序幕。甚至最早在70年代就訪問中國的二戰老兵，也是出自「狄克西使團」。因為陳納德將軍立場反共，此一信條也影響了廣大追隨他的飛虎老兵們。不過在探討中共拯救美國飛行員以前，我們還是要先定義一下什麼是「飛虎老兵」。
從狹義的定義上來看，只有存在於1941年到1942年的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即由國民政府花錢聘僱而來的300餘名空地勤人員是「飛虎隊」。廣義上來看，則是志願隊於1942年7月4日被併入美軍後，擴編而成的美國陸軍第10航空軍駐華航空特遣隊，還有駐華航空特遣隊脫離第10航空軍後擴編的第14航空軍是「飛虎隊」，他們的共同點是都給陳納德將軍指揮。
中共對美國飛行員的救助，最早的紀錄始於1944年2月，所以他們拯救到的美國飛行員如果從陳納德系統人馬的角度去推算，還是到了第14航空軍的階段才開始的。他們與狹義的「飛虎隊」沒有關聯，倒是與廣義的「飛虎隊」還算合作愉快，直到二戰勝利以後才跟陳納德將軍鬧翻。不過陳納德指揮的第14航空軍，又不是美軍抗戰末期在中國的唯一飛行部隊。
事實上中共救助的飛行員，有更高比例是以四川成都為前進基地，對日本九州、滿洲國還有台灣實施戰略轟炸，裝備B-29超級空中堡壘的第20轟炸機指揮部。第20轟炸機指揮部隸屬於第20航空軍，由人在華府的美國陸軍航空軍司令阿諾德（Henry H. Arnold）直接指揮，陳納德無權干涉。華萊士同樣也是以救助B-29為理由，合理化美國向延安派遣觀察組的動機。
延安對第20轟炸機指揮部的協助
除救助B-29的機組人員外，中共對第20轟炸機指揮部的協助集中於情報蒐集上，尤其是氣候情報。由富勒（John F. Fuller）撰寫，1990年出版的《索爾傳奇：美國空軍與陸軍的情報支援》（Thor's Legion: Weather Support to the US Air Force and Army, 1937－1987）一書，就指出延安與第20航空軍的合作直到B-29在1945年3月撤出中印緬戰場後都還持續。
第20轟炸機指揮部撤離中國的原因，是因為成都基地固然安全，卻又距離日本太遠，讓B-29的轟炸範圍只能到達日本九州。外加成都前進基地無法靠駝峰航線取得足夠的物資給B-29轟炸日本，所以才將所有B-29調往補給容易又能空襲到本州的馬里亞納群島。只是時任第20航空軍司令的李梅（Curtis E. Lemay）將軍，仍透過美軍觀察組與毛澤東保持聯繫。
原來印度的美國陸軍航空軍第10氣象中隊，早已在毛澤東批准下派遣氣象人員與設備隨美軍觀察組一起進駐延安，透過觀測華北氣候來推斷日本上空的天候變化。此舉對B-29轟炸日本的行動帶來巨大幫助，美國陸軍戰院教授Clayton K. S. Chun在他的作品《日本1945》（Japan 1945）中，甚至指第20航空軍也是依據來自延安的情報在廣島、長崎投下原子彈。
雖然身為美軍鷹派的李梅，在戰後一如陳納德般的與中共鬧翻，而且毛澤東後來也對原子彈攻擊日本採取全面否定的態度，但第20航空軍透過美軍觀察組與延安的合作，確實是發生過的歷史。當然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中共與「飛虎隊」的合作還是相當有限，因為第20航空軍指揮部無論是從狹義還是廣義上來看都不是「飛虎隊」，李梅也不是陳納德。
中共建政與韓戰爆發，導致美國和中共成為徹頭徹尾的敵人，不只是意識形態的敵人，還是彼此之間殺得你死我活的敵人。李梅一改他戰時積極與毛澤東合作的態度，在八二三砲戰爆發之際以美國空軍參謀長的身份訪問台北。為了支援自由中國，他甚至不惜主張以戰術核子武器攻擊中國沿海，可見美國與中共價值觀相差太遠，根本沒有走到一起的可能。
北京對「飛虎隊」態度的變化
到尼克森訪問中國以前，北京當局對美國的一切採取否定態度，就連1944年7月率領觀察組進駐延安的包瑞德（David D. Barrett）上校，都在1949年被中共指控為策劃暗殺毛澤東的元兇，被迫離開了他所熱愛的中國。對於陳納德還有他手下絕大多數反對共產黨，支持中華民國的「飛虎小將」們，自然也是抵制到底。
尼克森訪問中國後，也只有美軍觀察組以即被共軍救過的B-29機組人員親屬有機會同北京建立聯繫，畢竟改革開放以前的中國還是非常封閉。要等到鄧小平上台，中共跟美國正式建交以後，美國二戰時援助中國的功勞才獲得中國承認。陳納德遺孀陳香梅與「飛虎隊」老兵們，終於成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拉攏對美關係的「重點統戰對象」。
此刻的中共，不再如毛澤東一般全面否定1949年以前的中華民國，反而開始以中華民國法理上的「繼承者」自居。所以過去國民政府與美國合作抗日的經驗，通通被中共視為自己與美國發展關係的歷史遺產，同時藉此否定在台灣依舊存在的中華民國政府。所幸直到90年代以前，多數「飛虎」老兵還是以中華民國為正溯，拒絕到中國訪問。
直到李登輝與民進黨開始推動「去中國化政策」，開始切割中華民國在中國時代的歷史，甚至還把台北新公園裡面的陳納德銅像移出之後，「飛虎」老兵才正式開展與中國的往來，讓台灣失去了歷史話語權。以此為基礎，中共又將統戰對象由美國老兵延伸到來台灣的國軍老兵，甚至於廣大台灣的藍軍支持者，讓他們相信中共真的變了，開始重視起抗戰歷史真相了。
一群抗戰期間真的參加第14航空軍，以喬無遏將軍為代表的中美空軍混合團飛行員終於忍無可忍，在美國和台灣全方面抵制中共的統戰攻勢。外加馬英九總統在2008年上台後，台灣又重新重視起「飛虎隊」的歷史傳承，並於2013年還有2015年兩度舉辦大型紀念活動，中華民國政府才又把失去的話語權給掌握回來。
以抗美援朝取代「飛虎隊」
雖然中共有參加抗戰，可中共終究不是抗戰的主力，其空軍還是由「飛虎隊」戰時的主要敵人，日本陸軍航空隊在東北協助拉拔起來的。所以只要台灣政府與軍方願意站起來重視歷史，抗戰的話語權最終一定還是能掌握在中華民國政府手裡。美軍二戰時在中國戰場，還是以國軍為主要合作對象，且這個合作還一直延續到今天，都是中華民國的「柔性實力」優勢。
或許習近平看明白了這一點，外加川普上台後對中共開展「貿易展」、「科技戰」還有「新冷戰」。北京與華府的關係，進入了1979年建交以來最最惡劣的時刻。美國政府仍重視「飛虎隊」的歷史，但主要是與台灣合作一起紀念，不再視北京為這項歷史遺產的共同擁有者。在美國的全面圍堵之下，中共自然不願意持續為美國講好話。
外加兩岸關係早在川普上台以前就開始惡化，所以中共對抗戰時的國軍同樣也缺乏好感，並不再認為國民黨還有統戰價值。過去太平洋還有台海兩岸都處於蜜月期時，被中國廣泛用來凝聚民心的抗戰歷史不再受到中共當局歡迎。過度的宣傳美軍和國軍的貢獻，只會讓中國年輕一代更加質疑中共建政的正當性，產生更多的所謂「歷史虛無主義者」。
於是北京在習近平領導下，逐漸降低對抗戰歷史的宣傳，如果有宣傳也是以共軍抗戰的事跡為主，盡量不要宣傳美軍或者國軍。這是為什麼《八佰》會在中國被禁止上映長達一年，且重新上映後整個劇情都亂了套的重要原因。在中共官方的宣傳之下，抗戰被形容成一場只能靠一個「帝國主義國家打贏另外一個帝國主義國家」的「憋屈」戰爭。
取而代之的，是真正讓中華民族站上國際舞台，與世界第一的美國打成平手的「抗美援朝」戰爭。既然美國成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最後障礙，那麼以反美為主要訴求的韓戰電影，就是中共用來洗腦下一代年輕人的「愛國主義」教育題材。在這個背景下，就有了去年的《金剛川》還有今年的《長津湖》電影上映。
拜登上台後的急轉彎
然而正當中共準備與美國鬥爭到底，甚至為了拉攏日本連抗日神劇都拍得越來越少的時候，美國政壇發生了不得了的變化，那就是主張回歸穩健路線的拜登戰勝了川普，成為新的美國總統。拜登不會改變自歐巴馬（Barrack Obama）末期以來，美國日益重視印太地區的戰略，希望能壓制中共的區域擴張，但他卻也不認為美國和中共毫無合作的空間。
事實上，習近平領導的中共也知道自己沒有與美國翻臉的本錢，至少在當下沒有與美國翻臉的本錢。所以回歸到原本「鬥而不破」的姿態，對北京和華府雙方都有利。然而今年又是中共建黨百年，與美國太快速的和解可能會傷害中國民族主義者的自尊心。所以筆者認識的許多中國朋友，都認為直到7月1日結束以前，這種反美的基調不會馬上退去。
到了9月份，可能一些反美的姿態又會重新復發，畢竟10月1日是中共的建政之日，無論如何都要把戲演好給老百姓看。不過在其他的日子，北京當局也會開始向美國遞出橄欖枝，以表達「雙方價值觀雖然不同，但還是可以合作」的立場。於是在今年5月14日，中國鷹派網站「觀察者網」發表了一篇名為〈藍天見證的友誼－援華美軍飛行員的中國情〉的文章。
這篇文章，基本上是以周恩來夫人鄧穎超還有前中共國防部長張愛萍的個人經驗為由，探討共軍游擊隊在二戰時救助美國飛行員的歷史。值得一提的是，過去中國習慣把所有來華參戰的美軍飛行部隊稱呼為「飛虎隊」，可這篇文章卻壓根沒提到「飛虎隊」三個字，因為他們討論的主軸確實不是14航空軍，而是第20轟炸機指揮部與美軍延安觀察組。
此一態度，顯示著北京固然是與華府改善了關係，但是同台灣的狀態還是十分惡劣，所以刻意不去強調戰時與國民政府關係比較深遠的第14航空軍，或者更早的「飛虎隊」。
要拉攏與美國的關係，也是站在中共的本位主義角度去紀念共軍與美軍之間的歷史，不再把國軍的歷史當成自己的歷史，這是當前中共面對歷史議題的主要立場。至於何時會重新提國軍，恐怕要等兩岸關係春暖花開以後了。
中國網友的反應
這篇《藍天見證的友誼－援華美軍飛行員的中國情》，其實是屬於紀念中國共產黨建黨100年的活動之一，是希望以100天講述中國共產黨100個對外交往的小故事。除了釋放對美緩和的訊息外，中共也希望透過這些故事告訴美方，今日美國領導的印太秩序，少不了70多年前共軍游擊隊的犧牲，尤其是救助美軍飛行員方面的犧牲。
如果美國還想要維繫現在的印太秩序，那麼美國就應該正視中國共產黨的歷史貢獻和現實成就，才能確保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各重大議題上與美國的合作。至少不要在東海、南海乃至於台海採取過度與美國軍事對抗的態度。顯見中共要傳遞的政治訊息，還是希望美國能夠正視中共的區域霸權地位，不要挑戰中共的核心利益。
只要中共的核心利益能得到美國尊重，那麼中共就不會讓美國下不了台，至少不會那麼快挑戰美國的印太領袖地位。可見中共知道與美國硬幹下去對自己沒有好處，希望能夠給彼此一個台階下，換取更長時間的和平發展機遇期。就算未來要與美國撕破臉，至少現階段也必須要給美國一些好臉色，所以還是必須強調一下二戰時代美國與中共並肩作戰的歷史。
之所以不提「飛虎隊」，是因為中共知道當年與自己合作最密切的單位是美軍觀察組和第20航空軍。而且這兩個單位比較沒有國軍參與，不會因為給予過度的喧染，導致中國人民產生對國民政府的懷念。有趣的是，過去四年來與美國的各種衝突，讓中國出現一系列詆毀「飛虎隊」抗戰貢獻的文章，以因應當時北京和華府對抗的時代氛圍。
許多中國網友腦子一時之間轉不過來，也分不明白「飛虎隊」和觀察組還有第20航空軍的差異，於是就在《藍天見證的友誼－援華美軍飛行員的中國情》文章下一片謾罵，只能說玩弄民族主義也是某種程度的玩火自焚。其中一位網友表示：「是雇傭軍吧～米帝在抗日戰爭時期，來華是中國政府要給錢的！所以不能用援華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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