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2016/1/12 每日頭條
張士平低調節儉、深居簡出,正如其商業帝國一樣隱沒於江湖。雖深藏山東農村,但他從來不懼怕世外競爭,反而用最簡樸的經營哲學打敗了中國國有企業和全球競爭者;其節儉樸素近乎「瘋狂」,不用電腦、不用微信、沒有秘書,掉在飯桌上的菜也會隨時撿起吃掉,寧可被磨掉一層皮也不肯穿上襯衣勞作;張士平紀律嚴明,曾勇於開除「官二代」員工,而該員工僅僅偷吃了公司三顆花生米。
我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推開數道大門,進入山東魏橋創業集團內部一間隱秘的餐廳吃飯。房間裡寬大的座椅和精美的餐具看上去與北京的高檔餐廳沒有區別。這裡是中國東部山東省鄒平縣的郊區,黃河就從不遠處繞城而過。但這個人口不足百萬的工業城市看上去並不是一個適合於度假的地方。此時,窗外是漫天飄落的大雪,視線所及之處全是密集的工業廠房,遠處有一排巨型的電廠冷卻塔,一片灰色的高層公寓剛剛建成,道路上穿梭的大多都是卷著泥土的重型卡車。
相比窗外,面前的這桌飯菜令人愜意了許多。一道盛在點著火的瓷器罐子裡的海鮮湯過後,我們開始享用公司自己飼養的羊肉和種植的新鮮蔬菜。我的正對面站著一名謹慎而訓練有素的服務員,在空閒的時候,她筆直地站在距離桌子兩三米的地方,雙手交叉握在腰間。
在聽到我們開始談及那艘大船時,這名服務員適時地打開了牆上的電視機,裡面正在播放著魏橋創業集團自建的電視台編輯過的有關於該公司從遙遠的非洲運回鋁土礦石的新聞報導。這個節目的形式非常像中國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只是兩名主持人表現地更加熱情洋溢。「這是中國人第一次真正把鋁土礦石運回來。」我身邊這位70 歲的億萬富豪張士平開始說話了。他把一大塊山藥整個塞進嘴裡,用濃重地方口音的山東話告訴我,做成這件事情他只花了2 億美元,前後不足一年的時間。
從蘋果手機到波音客機,鋁已經變得無處不在。中國是當今世界上最大的鋁生產國,其產量超過全球的一半以上。但是絕大多數的中國鋁生產商需要從國外進口鋁土礦石,尤其是包括魏橋在內的那些位於東部沿海的公司,它們的原料幾乎全部依賴於進口。這個局面與鐵礦石類似,而此前中國的兩家該行業里最主要的國有公司中國鋁業公司和中國電力投資集團歷時數年、花費巨大的努力看上去尚未見效。相比之下,用張士平自詡的「奇蹟」一詞來形容他的非洲行動看上去並不誇張。為了謀求在世界上最大的鋁土礦資源商力拓公司(RioTinto)的董事會裡占有一席之地,2008 年中鋁出資140 億美元獲得了力拓9.8% 的股權。
但是直至今天,這筆投資不僅大幅縮水,而且也沒有帶來明顯的戰略收益。去年力拓放棄中鋁提出的巨額增持計劃並且轉投對手必和必拓(BHP)的舉動,更是讓中鋁爭奪話語權的願望走向了破滅。中電投也於2008 年在幾內亞投下棋子,當時《人民日報》的報導稱,該公司一期投資390 億元開始建設一座年產能約1,300 萬噸的鋁礬土礦廠,以及氧化鋁精鍊廠、專用港口、燃煤電站和公路等基礎設施,但是該公司給出的投入商業運營的時間最早要到2020 年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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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士平,攝于山東魏橋創業集團在鄒平縣的一家紡織廠。
張士平之所以引人關注是因為其通過30 年的努力在商業上獲取了巨大的成功。他目前擔任董事長的魏橋創業集團同時掌管著兩個巨大的王國——紡織業的魏橋紡織股份有限公司和鋁業的中國宏橋集團有限公司。這兩家公司分別在不同時期成為了各自行業內全球生產規模最大的企業,並且它們都已經在香港上市。
該集團擁有12.3 萬名員工,去年的營業收入達到457.57 億美元,接近3,000 億元人民幣。自從2012 年進入《財富》世界500 強榜單以來,其排名不斷躥升,2015 年該集團已經居於第234 位。它也是106 家中國上榜企業里較為罕見的民營公司之一。其家族持有的股份如今價值連城,被稱作山東首富,而該省的經濟總量目前位列中國省份排名的第3 位。魏橋生產的牛仔布充斥全球,90% 的蘋果手機殼體所用的鋁板材料均來自於張士平的工廠。
身處兩個極為糟糕的行業,張士平卻具有驚人的賺錢能力。紡織業自從2011年起便開始遭遇到巨大的滑坡,如今這個勢頭並未好轉,該行業的景氣指數長期排在所有行業的末尾。而鋁業是目前全球供給過剩最為嚴重的產業之一,去年的一份報告顯示,在世界各地的倉庫里堆積了1000萬噸甚至更多的鋁材。這些鋁材足以生產出15 萬架波音747 型噴氣客機或者7500億個易拉罐。張士平對兩個產業做出了不同的調整。他小幅收縮了紡織業的規模,令其利潤保持不減;反而加大了鋁業的擴張,用三年的時間將規模擴大了一倍以上,張士平的公司幾乎是這一時期里全球鋁業少數還在擴張的企業。
事實上,國際巨頭最近三年宣布減產甚至關閉的產量高達數百萬噸。2014年,中國宏橋超過巨頭俄羅斯聯合鋁業公司,成為了全球產量最大的鋁製造商。雖然這個令張士平感到興奮的榮耀並未持續太長的時間。2015年上半年,中國政府在對國有資產的重新洗牌中將中電投的270萬噸電解鋁工廠剝離給中鋁,此舉令後者在帳面上以微弱優勢超越張士平的公司,成為了全球產能第一的鋁生產商。
但來自於高盛集團的報告稱,中國宏橋依然是當下全球鋁業中少數可以維持利潤者,甚至是唯一的一家還在賺錢的公司。另外一些研究機構盛讚在鋁價重挫之際,中國宏橋是世界上最好的鋁業公司——它有最先進的工廠和最有效的成本管理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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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張士平被更多人知曉,是由於他一度被看作是中國近現代商業史上的一個獨樹一幟的符號。他做了一些被外界認為是不同尋常、膽大妄為的事情,更加重要的是,他獲得了成功。簡單說,中國內陸目前運行著的唯一一張電力輸配網絡,其主導者是國有公司國家電網。其經營區域的覆蓋面積接近中國國土的90%,但是在其覆蓋範圍內的山東省鄒平縣的一大塊區域裡,張士平因為不斷擴大的公司規模而自建發電廠和獨立的輸電網絡,令其游離於強大的國家電網的管控之外。
這樣的事情,此前沒有人敢做。2012年,在一輪破除壟斷、改革電力制度的呼聲里,張士平意外地作為抗擊壟斷勢力的先鋒而被推進了輿論的漩渦。他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變得聲名鵲起,以至於目前所有關於他的新聞報導幾乎都是同一個主題。
遺憾的是,沒有幾個作者真正見過張士平。自從2012 年起,一貫低調的張士平變得更加神秘。他深居簡出,拒絕接受所有媒體的採訪,並且要求他的子女和下屬做同樣的事情。由於難以忍受長途飛行,張士平幾乎不出遠門,而且很少參加企業家圈子的活動,公開露面的機會更是稀少。即使露面,他也不說話。
這次為我牽線搭橋的人非常認真地說:「張士平在商業方面的才華和價值幾乎被完全忽視了。」這位僅僅讀完了初中的商人,擁有極為樸素的經商哲學。如果說張士平是一位天才,那麼他就是深諳簡單之道的天才。張士平稱,做再大的企業與賣青菜都是異曲同工的——「低買高賣,中間不浪費」。
他早期的成功來源於自己對於效率管理的深刻理解和嚴格執行;他把成本控制做到了極致,這令他在如今兩個被認為無利可圖的行業里依然遊刃有餘;讓他人感到棘手的政商關係,對於張士平來說並不是什麼阻礙,他總能夠找到兩方最切實的需求,並且將它們統一起來,但他的確不會總是對官員言聽計從;張士平懂得拒絕誘惑,他發誓此生不會跨入利潤豐厚的房地產行業,絕不染指其可以輕易進入的期貨交易,並且對金融和網際網路態度冷淡。他甚至在政府的授意之下,曾經有機會創辦屬於自己的私有銀行和太陽能電池工廠;他明白自己所知有限,並且堅持量力而行,正是這種自知之明,將真正的智者與只是自以為聰明之輩區分開來。
年近暮年的張士平比同齡人看上去都要年輕許多。他擁有魁梧強健的體魄,粗壯有力的臂膀把西裝撐得鼓鼓的,不仔細看,你很難發現他頭上的幾絲白髮。這與他青年時期從事體力勞動以及熱愛運動關係很大。他曾經是全縣萬米長跑的季軍,僅僅是輸給了得過全省冠軍的兩名職業運動員。
但是另外一些「鍛鍊」則顯得超出了普通人的極限。1968 年,22 歲的張士平被下放至山東德州慶雲縣勞動改造。
時值文化大革命初期,張士平因為號召工廠職工成立「紅色聯合戰鬥隊」,為其車間遭到迫害的老師傅打抱不平,而受到了處分。那段為期4 個月、在慶雲縣拓寬黃河河道的經歷令張士平此生難忘,他認為那時吃盡了「人間之苦」。
去之前張士平從家裡帶了兩件襯衣,但是有經驗的工友告訴他,不管穿什麼衣服,兩天肯定會被磨爛。張士平索性光著上身挖溝推車,4 個月之後,張士平的體重驟降了20 斤,卻帶著一次未穿的襯衣回到家,老母親從他的背上完完整整地揭下了一層曬脫了的皮。
從張士平早年的生活軌跡里很難看出他會成為一家《財富》世界500 強公司的領導者。他出生在鄒平縣一個叫做魏橋鎮的偏遠鄉村裡,父母都是窮苦的普通農民。張士平說他最早的記憶就是餓肚子。他是家裡的長子,在初中之後便停止了學業,擔負起家庭的重擔。他開始進入當地的一家油棉廠工作。直到1981 年張士平因為「能吃苦、最勤勞」被提拔為廠長之前,他度過了十幾年推車工、扛棉工的平淡歲月。
在這家工廠,當時35 歲的張士平做出了大膽的嘗試,引入自己的管理技巧,並且吸引了政府官員的注意。他們看到,張士平有辦法改造不斷虧損的國有企業。三年前,鄧小平宣布了中國開始實行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政策。這讓張士平嗅到了時代更迭的氣息。他比周圍人更早的意識到,市場經濟將會帶來的繁榮。
張士平尤其喜歡「第一」這個字眼。他說自己性格好強,凡事都要爭一下。當時原料棉花受到國家的嚴格管控,這意味著生產規模難以擴大。張士平成為行業里的第一個走出去收購大豆、花生、棉籽加工油料的人,三年之後,他領導的企業已經成為了全國棉麻行業的利潤冠軍。張士平對內開始改變人力資源政策。他說自己是全國第一位實施超定額計件工資制的人,這使得業績出色的員工拿得更多。張士平痛恨大鍋飯,他知道集體庇護下人的懶惰將蠶食一切。這種意識在他被下放勞動改造時就有了。他主張把人分成8 個生產隊,自己所在的生產隊更是分工到個人,最後他所在的小隊拿了第一。
而在這家工廠里,張士平在獲得了上級的充分授權之後,推行了嚴格的紀律制度。他說:「按照舊模式,你沒法開人,沒法把優秀的人提拔到那些幹了很久的人的上面。」張士平為了告訴所有人自己不是鬧著玩的,他曾經因為發現一名工人偷吃了三顆花生而將其直接開除,而這名工人還是縣裡領導的親戚。此外,他還引入了一個對於很多公司來說都相當陌生的概念:推銷。他解釋說:「國企過去常常等著買家上門。」突然之間,這個叫張士平的人搶走了很多的生意。更重要的是,張士平逐步通過與人合資,漸漸掌握了公司的控股權,並且不斷擴大企業的規模。
這在當時被認為是一件鋌而走險的事情。但是張士平用出類拔萃的業績不斷地向地方政府證明,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1985 年,張士平被評選為全國商業勞動模範,並且代表全省的所有勞模走進北京的人民大會堂接受國家總理的頒獎。這個榮譽是當時政府對於商人的最高褒獎。張士平說那是他第一次去北京。多年以來,張士平自認為這是對他從商最大的鼓舞。
張士平的改革也並非沒有挫折。1998 年,張士平的魏橋紡織廠收購了一家歷史悠久的國有棉紡廠。但是不久之後,習慣了輕鬆日子的職工因為不滿張士平的嚴苛紀律而開始罷工。輕蔑不解的職工稱張士平為「鄉巴佬」,並且把他和一眾高管圍堵在辦公樓里整整7 個小時。張士平笑著講到,當時有一名情緒激動的工人質問他:「為什麼遲到半個小時被扣了一天的工資?」張士平的回答很簡單:「這要是在我以前的工廠里,要被扣一個月。」
通過開拓國際市場和在行業低潮時的迅猛擴張,張士平的公司迅速成為了行業里的佼佼者。該公司目前是生產能力最大的棉紡織企業,分別在魏橋、濱州、威海及鄒平設有4 家生產基地,其客戶包括伊藤忠、福田實業集團和德永佳集團等紡織業內的市場領導者。
鐵腕嚴明的紀律和獎罰分明的薪資制度意味著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生產環節的浪費,張士平因此獲得了低於所有對手的成本優勢,這也讓其在市場低谷中能夠從容不迫。我問他如果紡織業持續低迷將作何打算,張士平笑道:「人不可能回到原始社會不穿衣服的。」
我被帶到一個不遠處的紡織車間參觀,一名被提前安排好的車間負責人熱情地向我介紹其設備的先進程度。他在我眼前揪斷一根紡紗機上的絲線,然後轉過來期待我臉上即將出現的驚訝表——果然,這台擁有智能的機器自己找到了斷點,並且用不足2 秒的時間將其重新連接並繼續工作。在這裡,你幾乎看不到幾個人。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紡織機整齊劃一地24 小時轟鳴作響,它們創造了這家公司從未有過的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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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士平從紡織業起家,從一家籍籍無名的小型油棉廠成長為世界最大的紡織企業。這些24 小時轟鳴作響的紡織機創造了該公司從未有過的輝煌。
張士平越做越大,面臨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他必須找到別的辦法再次壓低成本——張士平決定投資建設發電站。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是被逼無奈之後的選擇。當時,整個中國處於電力短缺的時代,拉閘限電是經常發生的事情。但是這對張士平這樣的公司而言意味著不可預料的損失。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張士平在1999 年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電廠。並因此找到了令其實現下一次巨大跨越的機會。
由於自己發出的電還有大量的盈餘,張士平開始計劃利用多餘的電量進行電解鋁。與此同時,張士平在經營自己的電廠期間,發現了電價的秘密。他通過植入自己的管理心得,使其電廠每度電的成本比國家電網低出了三分之一。
但張士平最初的計劃其實是進入鋼鐵業。他雄心勃勃,計劃在鄒平建造兩座中國最大的高爐,開闢一萬畝土地建成一座年產800 萬噸的煉鋼廠。當時,中國的鋼鐵熱正在噴涌興起,一些億萬富豪從這個看上去灰頭土臉的行業里相繼誕生,這種局面就像是如今的網際網路行業。
張士平的鋼鐵工廠正要拔地而起之時,他接到了時任山東省省長深夜打來的電話,意在勸說他放棄這個龐大的計劃,即使張士平已經為此花掉了8000萬元。當時,由於產能過剩的預期和環境壓力,鋼鐵項目在國家一些監管部門面前已經失寵。
「如果我真的想上,省長也勸不住我。」雖然手握市縣兩級地方政府的支持,但是張士平最終聽從了省長的建議。他說:「他沒有命令我,只是動員我。」如今看來,這是一個極為聰明的決定。這不光體現出了張士平的政治智慧,鋼鐵業此後陷入的困境難以想像,就連全球的鋼鐵霸主安賽樂米塔爾公司也舉步維艱,中國的鋼鐵業也變成後來最為糟糕的行業。
2001年,張士平的第一條25萬噸電解鋁生產線投產。當時面對這個攪局者,鋁行業對張士平提出了非議。當時一位巨頭公司的老闆甚至當面警告張士平:「你不可能成功。」
但張士平的回答是:「我干過的事情都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據張士平說,其鋁產業總規模現在已經達到了620萬噸,配套的電站發電量也已經接近1500萬千瓦。一些行業協會和競爭對手將其優勢總結為五個之最:技術最先進、最節能、最環保、用工最少、投資最低。其600千安的電解槽是世界上的唯一一條成功運行規模最大的電解鋁生產線,這極大地提高了生產效率,降低了耗電量。張士平說,它排放廢棄物的凈化率達到了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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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橋創業集團的鋁業工廠擁有最先進的設備和最嚴苛的管理,它現在是這家公司的「印鈔機」。
更加重要的是,張士平用接近十年時間改造了鋁產業的發展模式—他打通了整個鋁的產業鏈,從上游原材料鋁土礦石到氧化鋁、電解鋁,以及下游的鋁材料加工;同時自建獨立電網,徹底解決了能源問題。他將其稱為「鋁電網一體化」。另外,不難發現,張士平將這些工廠密集分布,極大地減少了內部的物流成本。他們甚至將冶煉出來的炙熱鋁水直接運往下游工廠,而其它公司的做法是將鋁水冷卻製成鋁錠再運往下游,下游加工廠則需要再次將其融化才能夠用於生產。這至少將為張士平在中間環節上節省每噸800 元的支出。在把生產成本做到最低的同時,其多年的經驗帶來新建項目的投資成本驟降,據張士平估計,他每投資1 萬噸電解鋁的成本只有其競爭對手的接近二分之一。
張士平將自己在紡織業積累的管理理念輸送到了鋁產業的各個環節。他嚴明紀律制度,痛恨腐敗。他曾經因為發現煤炭採購環節出現問題,而一次性開除掉了20 個人。如今,其擁有一個700 人的檢驗團隊,對每一車煤炭進行交叉對比檢測,以保障煤炭質量。張士平稱:「我們一直都是把一分錢當一塊錢花。」魏橋有一個特殊的早會制度,每天早晨6 點半,該集團20 餘人的高管團隊會聚集在一間會議室裡面對面交談。這樣的場景已經發生了數十年,從未間斷。張士平的一名下屬告訴我,老闆一直在打造一個有執行力的管理團隊。而張士平就得像指揮管弦樂隊一樣,了解每一名樂師和他們的方位,分辨出每一個錯音,並且清楚其源自於何處。
在這樣的早會上, 張士平常常會談及自己對於財富和人生價值的話題。他認為,人結束生命時帶不走任何東西,而應該在有限的生命里創造出更大的社會價值。他甚至警告自己的高管說:「你們可以支配的財富只有你們的工資和獎金」,公司里的每一分財產都是用來創造稅收和造福自己的十幾萬名員工的。
這也是張士平近年來最為重要的工作。他不用電腦,沒有微信,但他的手機就是一個面向員工的投訴熱線,他經常會收到來自於普通工人的簡訊。此外,他還在公司內設置了意見箱,供員工寫信給他。張士平隨即從辦公桌里拿出一封員工來信給我看,表明自己沒有說謊。他說:「很多對我來說是小事一樁,但到員工個人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情。所以,必須管。」
張士平為自己數量龐大的員工提供了優厚的生活條件。無論員工來自於哪裡,張士平承諾做到家有所居(每人都有房子住)、老有所養(每人都有養老保險)、病有所醫(在公司自建的門診享受低價醫療)、子女有學上(自建8座幼兒園,支持政府創辦小學、中學)。張士平還說,房子會以極低的價格出售給工人,面積最小要達到90 平方米,必須有三居室。這樣做的依據是,他鼓勵員工把老人孩子接過來一起住,一家三代人進城安居於此。
在鄒平縣,我的確看到了一排排高高低低的魏橋員工住宅樓,它們緊鄰醫院、學校和電影院。雖然在當地一個最為著名的網絡論壇上,有該公司的員工抱怨自己並不能夠被分配到一個剛剛建成的高層公寓里,但這對於當今中國數以億計的產業工人來說,只能算作是幸福的煩惱。這是中國政府眼下最為看重的話題之一,但他們似乎還未找到行之有效的辦法。魏橋創業集團的一名高管特別向我強調了這一點,他認為從個人角度而言,這是張士平所做的最重要的貢獻。
這樣的場景似乎讓我們回到了從前,當時每個地方國有企業都像是一個完整的小社會。
從這個角度來看,魏橋創業集團就像是一家傳統的國企。此外,加入中國共產黨在魏橋仍然是一種榮譽和晉升的前提。其高級管理人員全部是黨員,公司內部的黨組織結構非常完整。
張士平告訴我,這與他有關係,他就是一名老共產黨員。他認為選拔幹部和入黨在基本要求上是一致的—「比較正派」。張士平補充說,該集團每年只有200 個入黨指標,這對於擁有十幾萬名員工的公司而言,入選黨員是一件難事,被選中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但是,張士平的公司和傳統的國有企業最大的不同在於,它懂得如何賺錢。
張士平向我介紹起了自己的兩位得力子女。他為張紅霞(魏橋紡織董事長)在其員工里的崇高威望和即將作為黨代表參加全省會議而感到驕傲,並且也為張波(中國宏橋董事長)受到業內同行的尊重和繼承了他的吃苦耐勞而自豪。「他們根本不是富二代」,在張士平眼裡,他們是和自己一起創業走來的同事。如今,兩人各自已經獨挑大樑,張士平逐漸退居幕後,不再細問生產經營。
我提出想見見張波。張士平掏出自己價值200 元人民幣的三星手機撥通了電話。張波的辦公室和張士平只有一街之隔,並且有著相同的格局和陳設,只是多了一台蘋果電腦和巨型地球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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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士平的兒子張波已經身為魏橋創業集團旗下中國宏橋集團的董事長,獨挑鋁業大梁。他說:「我是張士平的兒子,但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
當我正想向他打聽如何只用了一年的時間便建成礦山、運回礦石以及在遙遠的非洲有何奇遇時,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那只是一件小事情——海外開礦最重要的是做到換位思考。而他眼下最關注的問題是如何利用更現代的制度和技術來改造自己的公司,讓其手下能夠充分展示出自己的才華。
張波的冷靜令我驚訝。他說:「我是張士平的兒子,但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他認為自己很難保證所有的決策都是對的,如果自己犯了錯誤而沒有人提醒他,那將是一場災難。張波在描述自己父親時用了「尊敬和崇拜」這兩個詞,他回憶說,父親從小家教很嚴,只要犯錯,免不了挨打。
當我再次返回張士平的辦公室時,他正要去參加一場內部籃球賽。旁邊的人告訴我,張士平是三分球的高手。如今,他每天依然保持了極大的運動量。早晨4 點準時起床,圍繞廠區慢跑一萬米,接下來是半小時的游泳時間。隨後他會第一個出現在早會的大廳里。午飯之後,張士平會打15 局桌球,從不午休。在每周一三五晚飯之後,張士平會參加跟年輕人直接較量的籃球賽。他所在的「和諧隊」贏多輸少,球場裡的一名工人告訴我,張士平要是輸了,總要想辦法贏回來。
70 歲的張士平仍然像一名戰士在戰鬥。30 年來,他曾經與市場較量、跟對手過招、與體制博弈,如今他還要與自己的年齡賽跑。張士平最大的憂慮是政府失去此前旺盛不息的發展慾望。而如今再次向他問及當年與國家電網的那場博弈,張士平稱:「自建電網完全是被逼出來的。」我問他有何教訓?他反駁我說,沒有教訓只有經驗,那就是「沉默」。我追問那是否是他的商業生涯里最煎熬的時刻,他不以為然,並且說自己此生無悔。
張士平沒有秘書,直至今天他依然獨自出差。他說:「只要我自己拎得動行李,我就不用別人。等我拎不動了,也就是該休息了。」但是他現在完全沒有退休的打算。張士平告訴我:「哪天公司不再發展了,我才會休息。」
我在張士平辦公室進門處的桌子上發現了這位億萬富豪的零食——兩根綠蘿蔔和一盤炒花生。這讓我想起了午飯結束時的一幕:當時有人突然提議為那艘非洲開來的大船喝一杯,張士平不小心把一塊送到嘴前的魚肉掉在了桌上。他幾乎沒有思考,直接用手撿起來餵進嘴裡,隨即拿起酒杯,「來,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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