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 来自陈达美股投资的雪球原创专栏
我们深爱的股市吧, 随时间流逝, 总体是向上发展的; 但是你要是仔细分析, 会发现欲仙欲死基本就集中发生在那几个零星四散、 难觅踪影的大波动的日子里。 有一个关于投资的比喻: 投资就如同战争之于一个小卒, 绝大多数时间你要忍受百无聊赖, 但在中间会穿插一个个短暂但极端的恐惧、 激动与狂喜的片段。
所以长期投资等于长期无聊, 就完成交易动作而言每天其实是无所事事的, 反正我是这样。
不过大多数人并不甘心投资的寂寥, 他们要寻找刺激, 要让每天都活出一百分。 我有一故交, 该君乃是技术分析派, 图表上各种辅助线画得飞扬。 有一次我就忍不住问, 哥们你这管用吗? 他对我说, 我也不蒙你, 肯定不是每次都管用, 但是这跟天气预报一样, 搏个概率, 次数多了, 结果就对我有利。 我接着问, 那你咋确定这个概率是多少? 他回答: 主要是走个感觉。
读过人生赢家卡尼曼( Daniel Kahneman) 的不朽名著《 思考, 快与慢》 ( Thinking, Fast and Slow) 的哥们一定记得书中谈到人类有两套思维系统: 系统1 和 系统2。 系统1比较直觉化, 速度快、 反应好、 省力经济环保, 但对复杂问题常常给出猪队友的表现, 错误连篇; 系统2比较理性化, 速度相对慢, 相对耗力, 但能处理复杂的计算, 且准确率较高。
卡尼曼的这套理论虽然看起来很简洁清爽, 但有几十年的大量研究做支持, 我还是蛮吃他那一套的。 面对复杂问题时系统2都未必能胜任, 但是我们有时居然相信系统1( 直觉或感觉) 反而能够有作为, 我表示很怀疑。 顺便说一句, 如果你还没读过《 思考, 快与慢》 , 那建议赶紧弃了本文去找来一阅, 这本书被中央情报局( CIA) 评为必读中的必读, 溢美之词已无可复加。
仅凭直觉很难对复杂系统做出准确的概率判断。 比如我有一个朋友, 打算举家去法国旅个行, 花了不少银子订机票订旅馆万事具备, 结果临出发时, 前方传来巴黎恐袭的噩耗( 2015年11月那次) 。 他与老婆商量后果断放弃旅行计划, 损失了不小的一笔钱。 这个决定从感情上我完全理解, 但从理性上我实在不能苟合, 一个人在一年内死于恐袭的概率大约是2000万分之一 —— 比起恐怖分子, 一个人更有可能被自己家里的家具给干掉。 就算在恐袭风险较高的法国, 死于此祸的概率也仅仅是500万分之一。 而且恐袭发生后安保一般会加强, 其实此时你反而会更安全。
但是无论数字给了你怎样的真相, 直觉上你会感到此行凶多吉少, 为了“ 保住” 一家老小的卿卿性命, 取消旅行居然成了唯一政治正确的选择—— 不然你那个同样不太理性的老婆要怪你不顾她的生死了。
既然说到生与死这种凄美深沉的话题, 那就再来聊一下飞机失事下人的存活概率。 我们大多数人直觉一般是: 飞机失事那肯定是九死一生。 但根据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 NTSB) 的数据, 从1983年到2000年美国共有53487人次卷入飞行事故, 其中有51207人次生还, 生还率高达95.7%; 即使在最惨烈的坠机事故里, 生还率也有76.6%。
所以当年在英国航空的9号班机上( 详见英国航空9号班机事故) , 当你听到机长对你轻描淡写地说: “ 亲爱的乘客朋友们, 我们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我们所有的四个引擎都不转了” 时, 你应该保持镇定, 你活下去的机会很大。 当时大家正飞在一万米以上的高空, 引擎全down的飞机开始了凄美的滑翔—— 但结局“ 居然” 是机上所有乘客全部生还。
有人可能会说你上面这些概率问题, 都没有给我充分信息, 我当然估不准。 但是很多时候即使给了你所有信息, 大多数人的直觉仍然还是无能为力。 比如一个班里有个五十个学生, 其中居然有两个学生是同月同日生, 八卦一点的童鞋们可能会起哄说哟天命所归你们在一起吧, 搞得这件事好像是个奇迹—— 但事实上只要随便选23个人, 就有大于50%的概率有两个人的生日是同一天; 如果增加到30个人, 概率能提高到70%; 你仅仅需要70个人就可以把概率提高到令人窒息的99.9%。
即使你知道了所有的信息, 你的直觉还是几乎无法对概率做准确的判断。 咱再来搞几个头脑大保健来说明一下。
三门问题为波普文化搞得路人皆知, 不过作为“ 你的直觉面对概率问题有多么得不准” 的典型, 就算神秘感尽丧, 我还是想在这里一表。
问题是这样的: 假设你参加某个电视比赛并且问鼎, 你现在面对三扇门, 而你的奖品就在门后但是你看不到。 已知其中一扇门的后面是一辆玛莎拉蒂, 另外两扇门的后面各是一只烧鸡, 主持人说你只能选一扇门 ( 主持人知道门后的底细) —— 于是你眼睛一闭祈祷苍旻, 然后随机选了左边那扇门。 此时中间那扇门被主持人打开, 你看到后面是只烧鸡;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时候主持人问你: 你换不换门?
大多数人回答是不换—— 没有意义啊, 剩下两扇门, 猜中玛莎拉蒂的可能性对半开, 那换不换有什么意义呢? 做人要坚持到底, 不换。
但是你用数学理性来想一想, 应该是要换的。 因为一开始你猜对的可能性只有1/3, 而你的反面( 猜错) 的可能性是2/3, 从左门换到右门你其实把胜率从1/3 提高到了 2/3。 至于一扇门已经被打开里面是一只烧鸡—— 这是一个不重要的干扰条件, 因为无论一开始你猜对还是猜错我都可以打开一扇里面有烧鸡的门。
三门问题答错不可耻, 这个问题甚至曾经乱了一些数学家的心。 我听说有些哥们怎么想也想不通, 于是就写了个代码去跑模拟了, 模拟结果告诉他们残酷的现实: 你不换的胜率是1/3, 你换门的胜率是2/3。
我知道肯定还是有很多人没明白。
那我们换个思路, 现在不是三扇门了, 而是三千扇门; 你选中了一扇, 然后知道底细的主持人故意打开了2998扇后面有火鸡的门, 此时他问你, 换不换丫?
我的数学PhD朋友 Dr.飞哥 对三门问题给了一个非常清爽的解释:
分情况讨论:
1. 第一步已经选中了玛莎拉蒂, 此事件概率为1/3, 如果换则必输;
2. 第一步选中了烧鸡, 此事件概率为2/3, 如果换则必赢;
2. 第一步选中了烧鸡
综上, 换门策略获胜的概率为2/3。 ”
我认为这个解释非常有数学的美感。
2. 彭尼的游戏( Penney’ s Game)
三门问题仅仅是个热身, 然后我们来看看这个投硬币的彭尼游戏。
先铺垫一下, 如果我扔一个硬币七次, 那么得到 “ 正正正正正正正” 和得到 “ 正反正反反反正” 的概率哪个大?
知道赌徒谬误( gambler’ s fallacy) 的人应该会自信地回答, 概率是一样的。 耶你答对了。
那这样, 我跟你玩一个游戏, 我们扔一枚公平无私的硬币, 不停扔并且记录是正面朝上还是反面朝上, 如果先出现“ 反反正” 这个排列顺序算你赢, 但如果出现“ 正反反” 这个顺序算我赢, 你觉得游戏公平吗?
大多数人躲过了” 赌徒谬误“ 的理性人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公平的游戏; 如果你觉得公平那我们就实际玩一下, 但我事实上有75%的概率能赢你。
你说那我要“ 正反反” , 好我答应, 只不过我要改一下选择, 我要选“ 正正反” , 同意吗?
如果同意我们就可以再玩一下, 我大概有2/3的概率能赢你。
如果你选“ 正正反” , 我就选“ 反正正” , 我又有75%的胜率; 如果你选“ 反正正” , 我就选“ 反反正” , 我又有2/3的胜率; 如果你选“ 反反正” 的话…… 因果报应啊, 这不就又回到了游戏的最一开始吗?
就像是一个石头剪刀布的大吃小循环, “ 反反正” 能吃“ 反正正” , “ 反正正” 能吃“ 正正反” , : “ 正正反” 能吃“ 正反反” , “ 正反反” 又能吃“ 反反正” , 你看这是有套路的。 只不过根据大多数人的直觉思维, TM这都是啥呀, 不都应该是一样的概率吗?
你仔细去计算一下, 概率绝对不一样。 我们回到最一开始你选“ 反反正” 我选“ 正反反” 的这个局里, 事实上一旦硬币投出了一个正面, 你就再也赢不了我了。
3. 星期二的男娃问题( Tuesday Boy Problem)
星期二的男娃问题有个热身版本, 是这样的:
已知史密斯夫妇有两个娃, 其中至少有一个是男娃, 那请问这两个都是男娃的可能性? ( 我们假设生男生女的可能性各为50%)
直觉会告诉大多数人—— 其中一个已经是男娃, 但这个条件和第二个娃是男是女有半毛钱关系, 独立事件啊, 所以他们会得出都是男娃的可能性为1/2。
但其实我们可以排列组合一下, 根据两个娃的出生顺序, 就有“ 男女” 、 “ 女男” 、 “ 男男” 、 “ 女女” 四种等概率的组合。 其中“ 至少有一个男娃” 的条件排除了“ 女女” 这种可能, 所以“ 男男” 的概率应该是1/3。
热身版学过一些排列组合概率论都能做出来, 但是后面这个升级版就稍微有点变态了, 稍微改一下问题: 已知史密斯夫妇有两个娃, 其中一个男娃出生在礼拜二, 请问这两个娃都是男娃的可能性?
多数人肯定会说, 还是1/3啊, 出不出生在礼拜二有半毛钱关系? 但事实, 加了“ 礼拜二” 这个条件, 都是男娃的可能性便从 1/3 增加到了 13/27。 我卖个关子这里就不铺张出来算了, 有兴趣的可以用“ 穷尽法” 试一试。 如果你答错了也不必沮丧, 这个问题曾经在一个数学家汇聚的研讨会上被人拿出来说, 大多数数学家也只不过是对其付之一笑而已—— 他们也觉得星期二有个毛关系。
还有一个很毁灭三观的结论, 你对问题中的那个男孩的描述越是详细( 比如现在不仅仅是星期二了, 咱加个条件为“ 生日是2000年1月4日“ ) , 你得到的答案就越是接近于1/2。 你看人的直觉对于概率的判断有多么不靠谱, 哪怕是具有专业素养的数学家。
4.起诉者谬误( Prosecutor’ s Fallacy)
生活中我们常有这种感慨, 不怕流氓屌大, 就怕流氓有文化—— 不怕你不知, 就怕不知不知, 更怕知一点皮毛而自以为全知。 以直觉化的概率论作为名义, 而行的无比罪恶之事屡见不鲜。
在英国曾经有个官司。 有个叫Sally Clark的律师, 她的两个儿子被发现接连死于婴儿猝死症( SIDS) 。 由于一般而言小孩SIDS而死的概率其实不高, 警方就怀疑是谋杀, 而Clark 是唯一的嫌疑人。 在法庭上, 有个学了点统计的儿医泰斗提供专家证言说, 一个富裕家庭里小孩SIDS的概率大概是1/8500, 所以他认为两个小孩连续SIDS概率就是1/8500的平方, 也就是7300万分之一。 或许是担心陪审团无法把握这个概率之可怕, 他还补充了一句—— 这事大概全英国一百年只能发生一次。
很显然这泰斗的证言实在太逗, 他把两次SIDS当作了独立事件—— 因为只有独立事件才能将概率相乘。 But 一个家庭里发生SIDS完全可能不独立啊—— 比如可能是某种神秘基因在作祟呢。 但是泰斗毕竟是老司机充满了人格感染力, 最后陪审团裁决Clark有罪。 事后英国皇家统计学会觉得智商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于是他们声明泰斗的证言毫无统计学基础。 虽然三年后上诉法院推翻了这个裁决, 但是饱受牢狱之苦的Clark再也回不去了, 最后结局是酗酒而亡。
强行秀智商冒充统计学家的还有媒体。 当泰斗得出两次SIDS概率为7300万分之一的结论后, 媒体颇为自信地撰文说Clark肯定就是罪犯—— 因为无罪的概率只有7300万分之一, 那有罪的概率就是72,999,999/73,000,000。 这是又一次统计学与法理学被一群绝对的外行给脱裤子轮奸了—— 这逻辑就等于说“ 你中了彩票, 但你一定是作弊; 因为中彩票的可能性仅仅是100万分之一, 所以你有999,999/1,000,000的概率是在作弊。 ” 这个可耻的逻辑被称为起诉者谬误, 这也是人的直觉非常容易犯的一种错误。
结语
上面列举的这几个头脑大保健已经算是非常仁慈了, 我们能知道解题所需的几乎所有条件与信息, 但你仍然情不自禁地要给出错误的答案。 至于那个让我们魂牵梦绕的资本市场, 她不得比这些大保健纷繁复杂、 光怪陆离甚于千万倍啊; 但是面对这样的一头怪兽, 我们居然总认为秀出自己的系统1是可以成功破题的, 这种不自量力学名叫做过度乐观偏差。
至于我们应该怎么做—— 《 思考, 快与慢》 中谈到, 我们只能妥协。 首先要意识到在哪些情况下我们最有可能犯错( 也就是各种偏误发作之时) , 并有意识地尽量避免或者少犯这些错误。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 那我们也至少应该撷取《 路加福音》 里朴实的大智慧, 让系统1的归系统1, 让系统2的归系统2, 千万不要彼此乱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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