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文章來自 2018/10/8 鱸魚
我周遭的同事幾乎有四分之一都符合「超級通勤族」的定義。最早以前超級通勤族的定義是每天花三小時以上通勤,現在升級成為四小時,因為三小時已經幾乎成為普羅大眾的通勤時間。最近這幾年矽谷又出現了「極限通勤族」──每天通勤時間超過六小時以上。超級這兩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通勤的壯烈。
通勤時間本來應該只跟距離有關。可是在矽谷通勤時間卻跟房價扯上關係。要了解這種微妙的關係,就要先大致了解矽谷的地形。
地理特徵造就了通勤的惡夢
矽谷是一條大約長80公里寬30公里的狹長山谷地形,中間一大塊都被舊金山灣佔據,所以真正可以居住的就是海灣兩側狹長的地帶。更糟的是幾乎 90% 的高科技公司都集中在舊金山到聖荷西之間靠西側的狹長帶。這裡只有一條高速公路貫穿,就像綁滿了粽子的繩子,每一顆粽子都是一個科技人追求的夢。下面地圖最左下方的紅綫就是那條高速公路。中間的黃點是舊金山,聖荷西在最下面三角形的角尖。
這裡是房價重災區,中間房價一百五十萬美元,而且是非常不起眼的房子。至於通勤,那得看你的住家和公司各在繩子的哪一端。平均而言,房價重災區內每天平均通勤時間大約是1.5 小時,也就是單趟 45 分鐘──這算是矽谷通勤的天堂。
如果你選擇住在海灣的東側,這裡也是只有一條高速公路貫穿,只不過上面掛的粽子都是住宅區,而不是高科技公司。這裡房價大約便宜三成,是房價次災區。可是幾乎所有的工作都在海灣西側,所以你必須付出通勤的代價──平均每天來回大約 1.5 ~ 2.5 小時。這算是矽谷通勤的平均值 : 令人不悅但是還可以忍受。這裡沒有大眾運輸系統,開車是唯一的選擇。下面紅三角的右邊就是那條高速公路。
如果你還嫌房價太貴,下一個選擇就是搬到東邊的山脈之外。那裡房價又便宜三成,大約只有重災區的一半。這裡只要有矽谷的高收入,你可以買一棟很新很大的好房子,有很好的學區,讓你實現自己的美國夢。至於通勤,很不幸,這裡只有一條高速公路翻山越嶺進入矽谷。這唯一的出入口從凌晨五點堵車到晚上九點,幾乎不打烊,連周末假日也不例外。這裡是房價的三級災區,也是通勤的次災區。通勤時間大約是3.5 ~ 4小時。上面地圖左邊第三條殘弱的半條紅綫就是那條高速公路,它在南端加入矽谷的不幸與混亂。這是另一條幾乎完全是住宅區的狹長谷地,進入矽谷之前必須翻過一道隘口。我那些不幸的超級通勤族同事們大多住這𥚃。
不過不要忘了,儘管比重災區便宜了一半,這裡房價仍舊是加州平均房價的兩倍。一般的藍領階級仍舊無法承受。
所以有人繼續再往東逃,搬到房價的新天堂 Stockton(史塔克頓) 或加州首府 Sacramento(沙加緬度),這裡房租是舊金山的四分之一,房價是三分之一,所以成為必須在矽谷工作,但收入較低的人匯集之地。至於通勤 .. 這裡已經打破全美國通勤紀錄而達到六小時,這也就是矽谷極限通勤族的大本營。這個區域上面的交通熱圖已經無法顯示,只能參考下面房價圖最右邊那一遍綠色的區域。綠色代表著房價的天堂,只不過距離矽谷的高收入天堂已經是 120 ~ 160 公里之遙。
凌晨2:15起床的極限通勤族
紐約時報報導過一位住在史塔克頓,凌晨 2:15 就得起床的矽谷極限通勤族。2:15可能是少數晚睡的人還沒有上床的時刻。
故事的主角西拉是一位在舊金山上班的文職工作女性。她的年薪只有八萬多,這在舊金山是很掙扎的收入,所以她必須撤退到距離舊金山一百多公里以外的 Stockton。她每天 2:15 起床準備午餐及料理家務,然後 4:00 開車出門到火車站,搭乘 4:20 的第一班往聖荷西的火車。因為工作地在舊金山,她必須在一小時後下車換搭 20 分鐘車程的巴士轉往捷運站起點,再搭乘一小時的捷運到舊金山,下車後再步行五分鐘。從 4:00 出門到 7:00 打卡進入辦公室是整整三個小時。這一路的交通工具包括開車,火車,公車,捷運和步行。西拉每天通勤的時間是六小時。而且這樣的通勤方式一點也不便宜。她每個月的通勤開銷大約是美金$620。
可想而知她每天回到家吃過晚飯馬上就得睡覺,迎接下一個 2:15 起床的工作日。
像她這樣只能住得起矽谷外圍120 公里以外的地方,但又必須在矽谷核心工作的藍領階級非常普遍。如果做的是朝九晚五的工作,至少工作時間固定,一天忍受六小時通勤,晚上還可以回家睡覺。可是如果做的是工時較長的服務業或排班式的交通業,就會造成通勤時間超過睡眠時間。所以矽谷就出現了週一到週五的臨時車床族。
週一到週五的臨時車床族
舊金山的 Uber 駕駛有20% 都是因為來自外地而睡在車上。為了要搶舊金山週一到週五尖峰時間的生意,他們週一早上三點就得起床,開三個小時的車子,在七點以前趕到舊金山金融區。晚上尖峰時間通常在八點才結束,如果趕回家睡覺,休息幾個鐘頭馬上又得起床,唯一的選擇就是睡在車上。所以當 Uber 駕駛打開後行李箱的時候,你很可能會看到寢具。他們也許會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是也請你千萬不要表示驚訝。他們70% 的生命都在這輛車子裡消耗掉。他們也有家和家人,卻都遙不可及。這是矽谷藍領的無奈。
在我的前一篇文章矽谷的車床族裡提到過有一位 Google Bus 駕駛,工作時間是早上七點到晚上七點。她單趟的通勤時間是三小時,所以每天清晨必須四點出門,晚上要十點以後才能回到家。每天睡眠的時間只有四個半小時,但通勤時間卻長達六小時。就這樣她熬了5年,最後被迫買了一輛小型露營車,在Google旁邊成為永久性的車床族。當然從那一刻開始她也變成無家可歸的人。在三小時車程以外的地方租一棟每天只能待幾小時的房子似乎比無家可歸更荒唐。
這種現象在大巴士駕駛員中非常普遍。這些人的收入不可能讓他們負擔得起住在矽谷核心及周邊的城市,可是同樣的工作矽谷的報酬卻又比外面高三成。這是一種兩難的選擇。
去年開始矽谷有些城市陸續開放准許市府巴士駕駛晚上睡在公司停車場的自用車內,並且提供廁所及淋浴設備,讓這些人成為週一到週五的車床族。
高階主管的選項 : 週一到週五的旅館族與週末豪宅
上面的例子都是出於無奈。可是我身邊也有一些同事收入極高,但又不願意放棄人生就這麼一次住豪宅的機會,所以他們也選擇做了週一到週五的旅館族。
住在矽谷的高收入工程師都有一個共同的遺憾 : 我的收入在全美國是頂尖的 1%,可是為什麼我的居住環境也不過如此而已?傳說中這樣的收入不是應該住好萊塢電影中那種湖邊的豪宅嗎 ? 其實這個夢想並不難達成,只是看你願意在通勤上花多少代價。
過去有一個同事是高階主管。他住在三個半小時車程之外的湖邊。那裡住了不少矽谷的高階主管,每一棟房子都是湖光山色的超級豪宅。同樣的錢在矽谷核心只能買到不堪入目的老房子。這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如果他選擇每日通勤,為了這棟豪宅所付出的代價是每天七小時在車上。那幾乎是他人生三分之一的時間。
如果深愛家人,希望給他們全世界最好的居住環境,唯一的方式就是自己下地獄,讓家人待在天堂裡。我那位同事就是做了這樣的偉大犧牲。他的通勤方式是週一早上三點多起床,八點到公司。週五下午三點離開公司,七點回到湖邊的豪宅吃晚飯。因為身為高階主管,觀瞻非常重要,他的選項不多,中間這五天只能住在公司附近的廉價旅館,每個月開銷大約兩千元。可是這樣就可以成就讓他的家人住世界級的豪宅,他自己也可以保有令人難以抗拒的高薪收入。當然他也必須放棄跟家人團聚及看著孩子成長的珍貴時刻。
幾年前我的頂頭上司選擇在俄勒剛州森林裡買一棟豪宅。每週一清早坐飛機到矽谷上班,週四晚上飛回去,週五在家上班。他在兩端各有一輛車,而且在矽谷這一端放的還是一輛保時捷。記得他曾經給我看他家的照片,那種房子看了會讓人起雞皮疙瘩地憐憫自己居住的環境。而他的房價竟不到我的一半。
以矽谷高階主管的收入,他在俄勒剛州可以過著令全世界人都羨慕的生活,只是週一到週四他必須學會過著極簡式生活,住在 Airbnb 別人分租的一間房間裡。那棟一千公里之外的森林豪宅在這幾天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一個禮拜他有一半的時間是住在別人家裡。這就是森林豪宅的意義。
另一位比較不必在乎視聽的同事則是租 20 美金一晚的床位,跟七個陌生人分一間宿舍式的房間。
自己開飛機上班的一級主管
矽谷東邊靠近塞拉山脈的一個叫做喀麥隆公園的小鎮(Cameron Park)有一個特殊的社區。這裡住了很多矽谷一級主管,他們要享受富豪級生活,同時又不願意放棄矽谷的收入,所以選擇每天自己開飛機上班。這個社區每一家都有停機坪,可以把飛機停在車庫裡。社區的街道很寬,所有的交通號誌都特別低,這樣是為了讓飛機可以從自家車庫直接滑行到附近的小型飛機專用機場。從這裡飛到矽谷大約五十分鐘。所以他們單趟的通勤時間大約也是一個半小時。
另外也有一些企業的一級主管每天來回搭乘商業專用包機往返於矽谷和洛杉磯之間──這樣的通勤時間大約也是單趟兩小時。所以金錢和權力能夠買到的通勤折扣也並不是非常高。
三選二的無奈
自己擁有飛機畢竟是極少數的人才能享有的特權,其他所有生命被通勤綁架的矽谷人都面對了「三選二的無奈」。矽谷的生活方式就好比是一張有三隻腳的凳子。這三隻腳代表工作,房價和通勤──你只能選擇其中的兩樣,第三樣就由不了你。
如果你選擇工作和通勤,那你就必須為房價付出極高的代價。如果選擇房價和通勤,你就必須放棄高收入的夢。如果你選擇工作和房價,那就得為通勤付出慘痛的代價。
可是最新進入矽谷的人似乎都不可避免地選擇了工作和房價,而在通勤方面任由擺佈。原因是工作和房價都是數字,很容易顯現出落差。如果在矽谷核心看到一棟售價一百萬而不忍卒睹的房子,同一天又在兩小時車程之外看到同樣價值的一棟房子,很少有人會為了通勤而有勇氣再回頭買那棟盡乎是廢墟的房子。
試探人類忍耐的底線
在矽谷只要房價繼續漲,只要工作機會繼續增加,通勤就會呈等比級數惡化。每次我回到家看到山腳下的高速公路就像一條完全靜止不動,上面漂滿垃圾的河流,我很慶幸自己每天只需要花一個半小時在這種無奈與焦慮之中渡過。如果把這種焦慮擴大三或四倍,我很難想像矽谷的高薪對我是不是仍舊有意義──我有沒有可能每天花四到六個小時握著方向盤虛耗人生?
矽谷的房價和通勤似乎都在試探人類忍耐的底線。有人以每天30美元的代價在別人的後院租帳篷過夜;有人一個禮拜四個晚上睡在駕駛坐上;有人放棄屋簷與牆壁,長期睡在露營車裡;有人過著通勤時間比睡眠時間還要長的日子;有人每天凌晨2:15起床,花六個小時通勤...…大家換來的都只是基本的生存。
在矽谷通勤已經變成一種階級與社會地位的表徵。如果有人告訴你他被迫成為矽谷的極限通勤族,那似乎表示他在矽谷是一個戰敗者,只能用虛耗生命來交換經濟上的劣勢。
後記
不論通勤有多慘烈,矽谷人最起碼的法治標準慶幸還能維持。這幾年交通局把很多已經夠擁塞的高速公路強制分出一條線給電動車和高乘載專用,以至 5% 的人可以享用 25% 的路面。但是剩下 95% 的人沒有人敢走路肩,也沒有人敢盜用高乘載車道 ──違規下場是 $491 美元起跳的罰單。所以大家都卡在車陣裡慢慢等。
另外今年才通過法案,所有過橋費將從現行的五塊漲到八塊,多出來的經費是用來改善交通。這是公投的結果,表示大部分人願意接受 60% 的漲幅,也顯示一般民眾對改善交通的迫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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